2008年1月6日 星期日

拈花微笑苦行僧http://udn.com/NEWS/READING/REA3/4168183.shtml


拈花微笑苦行僧

【聯合報╱許悔之(詩人、聯合文學總編輯)】 2008.01.06 04:28 am

http://udn.com/NEWS/READING/REA3/4168183.shtml
《跟雲門去流浪》
林懷民著
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圖/聯合報提供
評《跟雲門去流浪》

林懷民著
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近日讀的幾本書中,除了蔣勳的《舞動九歌》,還有林懷民《跟雲門去流浪》。蔣勳的《舞動九歌》宜樹下、山中或花前讀之,文風柔軟而想像縱橫;林懷民《跟雲門去流浪》則要正襟危坐,讓自己有如面壁的頭陀。

蔣勳的書,行雲舒卷,有如流水曲觴;林懷民的書,沒辦法一下子讀完,要一段一段閱讀,在看似瑣碎日常之中,體會其無比內斂的情意:

原來我是回來主持他的告別式。

七十六天後,曼菲在和信美麗地走了。

時間會沖淡愴痛。

不然。他們常以比往日更龐大的身影存在。

在莫斯科地鐵站,母親大聲問我:「你急什麼?年紀這麼大了,還這麼慌慌張張?」

年輕舞者犯了錯,曼菲立刻說:「過陣子他就知道了,小孩子嘛。」

我的手機裡存著幾個柱子的簡訊。其中一個這麼說:「老師,粽子很好吃。我沒有聽話,把兩個粽子一口氣吃完了。」

那個手機去年秋天丟了。在倫敦。

這是〈告別與眷戀〉的結尾,寫伍國柱、母親、陳映真和羅曼菲。無比平實——幾乎接近寫實的敘述,讀之卻令人中心搖搖,平靜地說出最大的痛,讓我不禁想到鍾理和於二二八事件發生後,在日記中記載自己的手足之死:

和鳴死。

其他俱歸於無言,或許,最百轉千折、縈遶不去的傷痛和記憶,也只能如此說出,像楊絳的《幹校六記》寫牛棚歲月之慘烈,無一字有慘烈。

七周八城的歐洲巡演日記,林懷民為我們揭露了藝術家的苦行僧歲月,令人讚嘆的一次次演出,在創發之外,剩下更多的是溝通、修改、苦練、挫折、行政、時差、受傷……依靠的是執念和意志,或者可以稱之為紀律。

自我的紀律,才讓藝術變得可敬。佛陀證道以前,不也要經過苦修的驗證;林懷民帶領雲門的苦修,為觀眾修得藝術的正果。

七周八城,除了雲門相關事宜之外,書中有跨國的文化觀察,別具隻眼,令人多有啟發。所以,《跟雲門去流浪》大中有小,小中見大,是私心情私筆記,也是一次壯遊,讓人不捨得一下子讀完。

〈佛堂〉裡的敬謹,提醒了我們,藝術是求安心的苦行僧之旅。林懷民的《跟雲門去流浪》或許就像雲門的度牒,每一回演出就像借一次宿,每一回演出,歡呼的觀眾都感受到一次美的心靈的隨機逗教。

而流浪,是為了回家,屬於國際的雲門,是真正的台灣製造。

我想到少年時來台北念書,去看了雲門的《夢土》。夢,舞踊於土地之上,或許就是逗引林懷民和一群藝術家甘於扮演苦行僧,綿長煎熬的歲月如一日。

苦行僧舞踏,並且拈花,觀眾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苦行僧身苦心安樂,遂有《跟雲門去流浪》。

【2008/01/06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