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8日 星期二

【諾獎餘波 之1】黃維樑/余光中和巴布·狄倫:「在茫茫的風裡」

【諾獎餘波 之1】黃維樑/余光中和巴布·狄倫:「在茫茫的風裡」 余光中最著名的詩是〈鄉愁〉,巴布·狄倫(Bob Dylan)最著名的歌是Blowin’ in the Wind。這首歌的名句是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 in the wind。1970年1月,余光中人在美國,寫出歌謠式的〈江湖上〉一詩。此詩共四節,每節六行,每節的末兩行(即疊句,refrain)都是「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裡」。余光中的自註說「本詩的疊句出於美國年輕一代最有才華的詩人與民歌手巴布·狄倫的一首歌」,也就是Bob Dylan的Blowin’ in the Wind。 狄倫這首詩歌發表時,越南戰爭正打得激烈,它反映了當時美國青年反戰的無奈心情。這首詩歌有兩節是這樣的:「飛過多少炮彈/才能再也不見硝煙/朋友,你看答案/就在風中飄散」;「還要有多少犧牲/才能傳達現實的悲慘/朋友,你的答案/就在風中飄散……。」(Benjamin Chen的翻譯)狄倫唱這首歌,彼得、保羅與瑪麗也唱,瓊.拜雅絲也唱,歌聲飄飛在美國以至於全球的風裡。1970年前後那幾年,我在美國讀書,在校園裡,在電視螢幕上,「聽」證了風靡的盛況。 余光中寫〈江湖上〉,則充滿著對人生對國家的茫然無奈之感;此詩共四節,其中兩節是:「一雙眼 能燃燒到幾歲/一張嘴 吻多少次酒杯/一頭髮 能抵抗幾把梳子/一顆心 能年輕幾回/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一片大陸 算不算你的國/一個島 算不算你的家/一眨眼 算不算少年/一輩子 算不算永遠」。此詩和余氏1972年1月所寫的〈鄉愁〉,有類似的情懷。 狄倫被譽為搖滾樂之父,他寫詩,寫歌詞,自彈自唱,還畫畫,有多方面的才華和貢獻;他獲獎無數,影響深遠,今年75歲。余光中在詩歌、散文、翻譯、文學評論以至文學編輯各方面,成就卓越,我說他擁有「璀璨的五彩筆」;他獲得多種文學和學術的獎項,影響深遠,今年88歲。(補充說明:〈鄉愁〉極為著名,卻不屬於他最出色的詩篇;受影響的〈江湖上〉也難稱余光中的傑作。詳情請參考我對余氏的有關論述。) 10月13日瑞典宣布,狄倫獲得本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百年來歐美作家獲獎者無數,高行健和莫言兩位漢語作家先後得過此殊榮;台灣的作家,則至今未能「與有榮焉」。諾貝爾文學獎的頒授,涉及諸多文學以外的因素,何況天下傑出作家如天上的繁星,瑞典皇家學院的十八位院士,即使有十八般文藝,能夠計算、明察繁星的亮度嗎(何況是計算、明察漢語眾星的亮度)? 余光中成就傑出,各地漢語文學界推崇他、喜歡他的知音和粉絲極多。剛慶祝過米壽的余翁,未來會否得到如「摸彩」一樣的超級文學大獎呢,「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裡」。 • 分享 • 分享 • 留言 • 列印 【諾獎餘波 之2】楊宗翰/諾獎以上的風景 2016-10-15 08:02聯合報 ◎楊宗翰 諾貝爾文學獎對中文寫作者來說,迄今仍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雖然已經有兩位中文作家獲獎,「諾獎賠率」、「諾獎猜謎」、「諾獎陪跑」每年依然引起民間熱議,今年又跑出網路媒體為了搶奪眾人眼球,竟比瑞典更早一天開獎的小鬧劇。中國大陸的官方媒體在這方面,恐怕比民間更為狂熱積極:記得2013年莫言獲獎時,《人民網》發文恭賀並強調「中國需要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是慰藉、是證明,也是一種肯定,更是一種新起點的開始;然而2000年被視為異議分子的高行健獲獎後,《人民日報》卻強力批判此舉「嚴重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新華社則指該獎已不是從文學角度評選,而是有其政治標準、被用於政治目的,甚至宣告諾獎已失去了權威性。事過境遷,應該慶幸兩位獲獎者都尚未陷入「之後再也寫不出來」的諾獎魔咒。可見媒體報導的一時褒貶,對自我要求甚高的創作者終究只是一場戲──看看就好,認真不得。 據聞(評委依例不得公布,故也只能「據聞」)每年入選諾獎的中文作家名單都在十人左右,每逢十月放榜前夕,他們的心情應該多少都有些波動吧?台灣當然也有二三作家,被視為有入圍甚至榮獲諾獎的資格。反正只是資格,入圍名單亦從不公布,戴高帽、送花籃,從來就是文學好事者最擅長的無本生意。若要問我個人印象最深者,當屬1993年飛抵台北出席聯合報系主辦「四十年來中國文學會議」的高行健。彼時我還是個高中生,他成為本人第一位見到的「流亡作家」。流亡這個詞,彷彿帶有三分幻想、兩分詩意。現在想來,另外五分應是困頓疲倦吧?在會中呼籲創作者應〈沒有主義〉後,出版社倉庫裡堆積如山的一座座《靈山》與台灣讀者漠然的反應,對這位流亡作家成了殘酷的嘲弄。還好他身心皆足夠強大,繼續堅持了七年,方能於21世紀初一舉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今年在延遲一周公布結果的情況下,由詩人歌手Bob Dylan獲獎消息一出,不知道中文寫作者是否會集體崩潰?觀察媒體的反應可知,這位知名歌手竟被視為「不夠文學」,顯然是太習慣把文學窄化、把詩/歌分離下產生的後遺症。至於常被點名的諾獎「陪跑者們」,只要身體健康、筆力不墜,誰敢說明年沒有希望?享有最高國際知名度的中文作家北島,曾經寫道:「是筆在絕望中開花/是花反抗著必然的旅程/是愛的光線醒來/照亮零度以上的風景」。唯健筆方能在絕望中開花,無視賠率遊戲、堅持書寫之途,相信終能見證「諾貝爾獎以上」的風景。 轉載自聯合新聞網
我和內人秋月上星期去重慶武漢三峽旅遊,剛回來台北。這幾天不使用電腦,不上臉書,對不起沒有對好朋友的貼文按讚。 讀報知道美國民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獲得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說:「巴布‧狄倫擁有偶像地位,為當代樂壇注入深遠影響。」;瑞典學院院長丹紐斯(Sara Danius)說,「希望」這個決定不會遭受抨擊。「巴布‧狄倫當然夠格拿這個獎。他是偉大的詩人,是英語傳統裡的偉大詩人。54年來,他一直致力於此,他不斷重塑自己,創造一個新的身份。」 記得約五十年前我在美國讀書時,巴布‧狄倫(Bob Dylan)寫了許多反戰的歌曲,他自己唱,別人也唱,風靡全國,特別是年輕人為之著迷不已。 我找出一篇舊文〈為了兩岸自由民主和平發展,愛盟努力向前走〉,當中有一段文字記述了有關1960,70年代美國正陷入越南戰爭的苦戰中,全國反越戰運動正炙;Bob Dylan等民歌手的反戰和民權運動歌曲歌聲,喚起美國青年學生帶頭反越戰,促使了人民公共覺醒的大規模反戰運動,最後,在1975年越戰終於結束。我把這段記述文字,重新貼在這裡: 越南戰爭從1959開始到1975結束,長達16年,為南越及美國對抗共產主義的北越的一場戰爭。越戰是二戰以後美國參戰人數最多,死傷慘重,影響最重大的戰爭。最先開始援助南越的美國總統是艾森豪;接著約翰甘迺迪開始支持在越南作戰;到林登·詹森將戰爭擴大。在尼克森執政時期,美國因國內的反戰浪潮,逐步將軍隊撤出越南。北越軍和南越共軍最終打敗了南越政府軍隊,攻佔了全越南。 1964反越戰運動在美國的大學校園開始,主要由大學生、嬉皮士、民歌手、以及婦女、母親們…等帶頭反抗。標榜愛和平反傳統的嬉皮士也在這時出現,成為短暫的風尚;我剛到美國下飛機第一站是舊金山,朋友就帶我去灣區看許多頭戴鮮花愛和平的嬉皮士,我第一次聽到反戰民歌”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後來發覺反戰歌曲全國傳唱,處處可聞,例如Bob Dylan 的Blowing in the Wind, Pete Seegee唱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Joan Baez唱Song of Peace, Swing Low, Sweet Chariot……等,都充滿人道悲憫的精神,動聽感人。美國許多民歌手以『社會良心』為己任,他們所寫所唱反應抗議當時社會的『不公義』,他們基本上反對戰爭,反對權威,關懷窮人。Woody Guthrie、Peter Seeger、Bob Dylan、Joan Baez…將民歌深入了美國的生活與文化之中。1960、70年代民歌手成了『抗議』的象徵與代言人,民歌變成青年反抗政府的一項武器,青年們不忍看見越戰造成的無謂死傷,高聲訴求「愛與和平」,拿起吉他唱出自己的聲音。後來由於越南戰爭不斷升級,公共覺醒增長以及各種不同的反戰組織參與運動,反戰成為大規模的全國運動。1971美國已陷入越戰苦戰中;同年美國軍事情報專家Daniel Ellsberg將美國國防部機密文件《美國-越南關係,1945-1967:一份國防部預先研究》洩露給紐約時報,紐約時報將其全文發表,引起公眾廣泛關注。全國眾多團體參加反越戰,媒體也反對,成為風潮。終於在1973年1月,美國簽署《關於在越南戰爭結束,恢復和平協定》;3月,美軍完全從南越撤出。1975年4月,北越攻佔西貢,南越政權覆滅,越南戰爭結束。1976年1月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成立,越南統一。 這件事給我大震撼,看到美國的青年和婦女激烈反戰,聽到到處反戰民歌傳唱。對於參加越戰美國有鴿派和鷹派的強烈爭辯,我們在報紙和電視媒體上經常可看到反戰的消息,我自己也常問為何美國要捲入此無謂的戰爭中?我一直是和平的信仰者,愛好者,應與在留學時深受和平反戰運動影響有關。和平終究是人類的願望,當年美國青年學生帶頭反越戰,促使了人民公共覺醒的大規模反戰運動,終於結束了越戰。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1330924436919170&id=100000048785807

【紀念母親】劉兆玄/百年之蘭 芳滋九畹

【紀念母親】劉兆玄/百年之蘭 芳滋九畹 她有兩本袖珍字典,一本中文一本英文,遇到不懂的字或詞就勤查,翻了幾十年都有些脫頁了,她仍藏之如寶。有時我看那字典上的字實在太小,怕她看不見,便問她要不要換本大字的,她說:「我太看得見了,老五啊,你看不實呀?」…… 活到一百零六歲的媽媽,八月二十二日還是走了。這世上少了一位碩果僅存的清朝人,我們家失去了一座精神堡壘。 母親名畹芳,號蘭九,生於清宣統三年,半年後中華民國誕生。她雖生於衡陽,但是在台北住了六十八年,在她心目中早就是台北人了。她一生生了六個兒子,比她六個媳婦生的兒子加起來還多,認識她的人對她最常稱道的是:長壽、待人周到、高智慧而好學不倦,還有就是教子有方。 母親的長壽一部分來自基因好,另一部分來自她天生的生活方式自然符合養生之道;她從不需刻意要求,每日的起居活動全都自己動手,到九十多歲她仍手洗自己的衣褲,她的飲食自然清淡素淨,每天喝七大杯開水,百年如一日,直到百歲之後因吞嚥能力退化必須以胃管進食;我想她老人家對不能享受美食是容易接受的,但是不能大口喝水一定給了她極大的挫折感。 媽媽對她的子孫、後輩、朋友的愛護及照顧無微不至,二十多個後人的生日她都記得,每年每人都會得到一個紅包,有時子孫自己都忘記,她老人家總是不忘。每天晚餐時她坐輪椅在餐桌邊看大家用餐,每一盤菜都要仔細看一眼,然後就結論那一盤菜煮得不入味,我們試嘗一口,嘴上當然說好吃,心中暗暗佩服她都不用入口,只看一眼便知味道的確差了一些。 國外的朋友或晚輩來看她,帶伴手禮一定要還禮,人要留下晚餐,對遠客總是認定他們必然不熟悉台北的街道,晚飯後定要有人送客回住處,即使客人是常來台北的老客,自行回到住處後還要我們打電話去確認平安。 媽媽結婚之前是小學老師,她對六個兒子的家庭教育十分認真,所以我們放學回到家還是要面對一個老師。寒暑假她總是親自教我們讀詩詞、古文。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她教我讀的第一篇古文是唐朝李華的〈弔古戰場文〉,寫的是戰爭的殘酷,兩軍廝殺的慘烈,蒼蒼百姓的悽苦,我猜想一定是她歷經抗戰八年拉拔我們在戰火中長大的親身經歷,才會在我讀《古文觀止》的啟蒙時選了這一篇反戰的文章;她講解時認真投入的表情我至今難忘,那篇鏗鏘有力的駢體文我至今仍能大致背誦。 母親的智慧和好學不倦是所有認識她的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很多故事都和她的超級眼力和記憶力有關。直到她去世之前她仍然每天讀報紙社論和看電視新聞評論,看遠看近都不用戴眼鏡。她有兩本袖珍字典,一本中文一本英文,遇到不懂的字或詞就勤查,翻了幾十年都有些脫頁了,她仍藏之如寶。有時我看那字典上的字實在太小,怕她看不見,便問她要不要換本大字的,她說:「我太看得見了,老五啊,你看不實呀?」 就這樣好學,她的知識與時俱進。我初任行政院長時,有一陣子台北的政治氛圍很詭譎,有一天我正要去上班,她忽然拉住我,一臉嚴肅地警告:「老五啊,有人要害你!」我嚇了一跳,她又接著說:「老五啊,你做事要有一道防火牆。」九十七歲的老媽,運用資訊術語居然絲絲入扣,我聽了便傻了。 有一次仍是大學生的兒子對我說:「我覺得奶奶好像知道我的課表,因為只要那天下午沒有課,她的電話就會到,要我回家吃晚飯。」之後有一天他說:「昨天我答應回家,說順便到鼎泰豐買小籠包。正要查電話號碼,奶奶已經把號碼報出來了。」那年她已過百歲。孫兒們叫她超級奶奶。 我們兄弟之間常在手機電郵或簡訊中寫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話,有次老六耍寶拿給她看,她說不可以寫這些「痞話」(衡陽話,意為痞子說的話),老六說可以刪掉,她很肯定地說:「你只能在手機上刪掉,電腦公司裡留了底你永遠刪不掉!」 唉,正在競選美國總統的希拉蕊如有她老人家的睿智,當年絕不會發出那些惹麻煩的電郵讓她如今陷在選戰泥淖裡! 但是超級奶奶也有踢鐵板的時候。有一次我們的外交部長說別國是個「鼻屎大的小國我們何必PLP」,這句話成了媒體的標題,好學的奶奶翻遍了她的中、英字典也查不到什麼是「PLP」,便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那是『痞話』,妳不要知道最好。」 最近三年我寫了三部長篇小說,《王道劍》有九十萬字,媽媽耐煩看完了,問她好不好看,她一本正經地說:「好是好,可是書中太多『他媽的」。」一年後我寫完抗戰小說《雁城諜影》,她還沒有看就下了結論:「老五這本書賣不掉,你寫打日本人在台灣沒有人要看,寫國民黨打日本人,在大陸沒有人要看。」 如此犀利,當時她一百零四歲。 一百歲壽宴後她的身體漸漸衰弱,我們照顧她;每天總至少會有一個兒子陪她;其實仍是她老人家在照顧我們大家的起居。明賽可以放心地去國外幫女兒坐月子,因為她知道有奶奶在我的生活起居無虞。她老人家關心照護兒子直到最後一口氣。 二哥英年早逝,她為此傷心不已,一直後悔當時沒有換一個腎給他。2012年四哥又走了,我們怕她受不起打擊便瞞著她,但是要瞞住超級奶奶乃是不可能的任務;她旁敲側擊數次之後,有一天就忽然不再提此事了,我猜聰明的她心知肚明老四已走了,只是不去說破,從此她絕口不提,一切的苦楚放在心裡。直到這次病危時,我在她耳邊對她說:「爸爸就來接妳了,二哥和四哥都在等著妳。」她睜著的雙眼很釋然地閉上。 拔管後她安詳平和地活了四天,走前一天上午,她忽然睜眼清醒了,對她說話她都有反應,也許就是俗稱的「迴光返照」,我一時間想到,每天下午回到家向她請安時我都會先立正行一個軍禮,逗她開顏一笑;於是我就在她病床邊立正行禮,她點了兩次頭,然後對我笑了。 三個星期以來都在昏迷狀態中的媽媽,她竟然對我笑了,她的眼睛在笑,臉上的表情也在笑,我再也無法自持,雙手掩口哭出聲來。 活到一百零六歲,母親還是走了。感謝她愛我們照顧我們那麼長,世間少有。 姆媽安息,感謝妳活得那麼長,母子得以相聚相愛七、八十年,想想看,我們肯定不用等那麼長的時間就能再次相逢;聚長離短,這是何等的福分,只有活足一百零六歲的您才能辦得到。我們含哀永懷慈恩,在心底某一個角落裡也悄悄地慶祝您充實的、精采的、不可思議的一生。 轉載自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