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7日 星期六

記憶藏寶圖/連方瑀:真意


記憶藏寶圖/連方瑀:真意

戰哥無法再替國人服務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但如今他可以自由自在徜徉在萊茵河畔、長白山麓、紐約第五大道、世博會館……可以隨心所欲的看書、游泳、打球、看電影及藝文表演、含飴弄孫,得與失之間,又有誰能拿捏到呢?

圖/吳孟芸
今天,是戰哥的生日。
他說:今年不做生日,因為他摯愛的母親四月間方離開塵世。但身為妻子的我,還是將全家人聚集起來,準備了豬腳麵線和生日蛋糕,為他慶生。因為戰哥的生日對我和孩子們言,是十分重要的,我們不會讓它隨便過去的。
買了這顆祖母綠
一路貼身放口袋

按照往例,拍一張全家福,挑件漂亮的衣裳、搭配的飾品,我想到那只祖母綠戒指。它不算大,我從未戴過,卻是我所最愛,也是我所珍藏、唯一的一只祖母綠戒指,它是三十二年前,戰哥送給我的。
1979年,中美斷交,經國先生立即指示加強鞏固邦交國,由於戰哥曾出使中美洲,於是賴名湯將軍出訪中南美軍人執政國家,而戰哥被指派前往中南美文人執政的國家。戰哥出訪至哥倫比亞,該國地大物博,也以出產祖母綠聞名,沈錡大使夫人執意要帶戰哥去寶石店,在沈夫人的熱心推薦下,戰哥當下挑了一顆。由於身上並沒有帶多餘的錢,戰哥表示買了這顆祖母綠之後,立即「一蹶不振」;更由於擔心遺失,因此一路上都放在貼身的襯衫口袋。我永遠記得戰哥回到家,立刻將禮物掏出,嘴裡說著「你看,我給你買的好東西」的畫面。
當時,戰哥服務於青輔會,家中三個孩子。我們所居住的一品大廈雖是公婆為了孩子就學之便所購買,但由於房子設計為廚房在中央,採光不足,若不開燈,房間顯得十分陰暗,因此每個月之電費十分驚人,再加上鉅額的管理費以及水費、家用開銷……等,戰哥的公務員薪資所剩無幾,由此可見為了這顆玉石,戰哥這趟旅程省吃儉用的辛苦。
唉!戰哥,您應當了解我不是很愛珠寶的人,您自己十分節省,卻替我買如此貴重的禮物。也因此,這幾十年來,我不曾購買過任何祖母綠的飾品,即使再大再綠,都無法打動我的心,而這幾十年來,我也捨不得戴,偶爾拿出來把玩一下,無限的感激與愛意充滿心頭。但今天、戰哥七十五歲的生日,我決定要戴上它。
戴著耳塞與眼罩
同衾到地老天荒

戰哥自二千年卸下公職之後,我們攜手遊山玩水、四處旅行,好不愜意。戰哥的審美眼光更是令我佩服,我許多「好看」的衣服,多半是在他堅持下所購買。有一年在米蘭,他看見旅館旁時裝店櫥窗所陳列的一套褲裝,覺得十分適合我,但由於已屆打烊時刻,他便央求店家可否延後打烊、通融讓我試穿,店員欣然同意。果不出所料,這套深藍色印著棗紅色圖案的褲裝,將我身材的缺點完全遮蓋了,我穿了好多年,直到這兩年因為稍許發福之故,才沒有再穿。
前幾天,陪同戰哥至公婆墓前行禮,由於我父母親之墓地亦相隔不遠,所以我們按慣例準備八束花,向四位過去的親人致敬。將下山之際,戰哥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倆也應該找塊地,最好在附近,免得以後孩子們奔波麻煩。」我先是一愕,隨後想到古詩:「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世間事不是一波接一波、一代傳一代嗎?結髮夫妻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這些年來,由於我晚上睡眠品質不好,擔心與戰哥互相干擾,因此與戰哥是分房而睡;旅行時也是選擇兩間房或一房二床而眠。今年四月赴廣州旅行,深夜突然接到婆婆病危送進加護病房的電話,婆婆已一百多歲,這樣的情況雖不十分意外,但仍令人忐忑不安。我們立即啟程回台,下機後隨即去醫院探視靠插管維持呼吸的婆婆。深夜回家,我準備回到自己的寢室,戰哥拉住我說:「今晚陪陪我吧!」我二話不說,回到臥室,拿起枕頭毛毯,陪伴戰哥。戰哥對母親十分孝順,此刻他內心的無助與無限傷痛,我十分了解,他不需要講任何話,我一定會陪伴著他的,雖然我要戴著耳塞與眼罩,但我已有同衾直到地老天荒的打算了。
背包斜掛在腰前
輕鬆寫意好喜悅

戰哥公職生涯,總是一襲深色西裝與領帶、白襯衫的打扮。卸下公職後,淺藍色的外套、鵝黃色的襯衫、灰色的毛衣、格子的背心、條紋的西裝、牛仔裝……一一掛在戰哥的衣櫃,他也經常為了如何搭配而花費些許時間。今年七月,我們至歐洲度假半個月,他告訴我打算買個背包,既省事且安全,扒手也不容易下手。我以為他開玩笑,沒想到他真的買了一個背包,巴黎街頭、慕尼黑的天鵝堡,他都斜背著這個包。長方型的背包掛在微微中廣的腰前,短袖線衫、麻質長褲,牽著我的手,不可名狀的輕鬆寫意,我望著他,這是以往大家常批評「保守」、「貴氣」的他嗎?些微的心酸、更多的喜悅齊湧心頭。
朋友常告訴我,戰哥無法再替國人服務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但如今他可以自由自在徜徉在萊茵河畔、長白山麓、紐約第五大道、世博會館……他可以盡情欣賞「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不用再「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更不必計較媒體的批評與臆測、政壇的風風雨雨,如今可以隨心所欲地看書、游泳、打球、看電影及藝文表演、含飴弄孫,得與失之間,又有誰能拿捏到呢?
孩子與孫子獻上生日快樂的祝福,柔和的燭光下,戰哥一頭黑髮的幾縷銀絲,閃著微微亮光。我望著身旁這位相伴四十六年的牽手,〈白髮吟〉的歌詞輕輕的、溫柔的滑過心頭,這應是「此中有真意,欲說已忘言」吧!
【2011/08/27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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