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2日 星期三

一日心期千劫在──寫在京劇「知己」首演前 【聯合報╱辜懷群】

一日心期千劫在──寫在京劇「知己」首演前

身為李寶春工作夥伴的我也著實開心:祝福李寶春透過《知己》的編導演,把他少年時所經歷的種種至今難以與人分享的磨難,全面昇華……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哪堪回首……
京劇《知己》劇照,李寶春飾演吳兆騫。
(圖/辜公亮文教基金會提供)
吳兆騫,清順治舉人,「江南科場案」為人所陷,謫戍寧古塔(今黑龍江省寧安縣)。摯友顧貞觀四下奔走,營救無門。至康熙15年,吳已流放關外十八年,顧貞觀還在奔走。他把對吳的思念化為流芳百世的金縷曲〈季子平安否〉。太傅明珠之子、文武雙全的納蘭容若(性德)讀後,深受感動,引為知音,譜下另一首〈金縷曲〉相贈,宣示友誼。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納蘭性德把顧貞觀接回家裡,以上賓待之,並竭力協助救吳。五年後,吳獲釋返京。據詩詞形容,當年無數的放逐中,這樣的赦回是極少的例外。然而吳兆騫回京後某日,與顧貞觀發生了口角。顧貞觀離開京師,回鄉耕讀終老。
費盡二十載時光、千萬次磨難去營救一個朋友,那是何等的交情!奈何在一次口角之後,倏然分手?善於捕捉戲趣的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名劇作家郭啟宏由此切入,將口角的原因合理推估為「顧貞觀發現吳兆騫變了」,變得諂媚、怕死,不復昔年錚錚。簡單地說,顧貞觀發現他心目中的「知己」吳兆騫已不復在,救回來的是個貪生怕死的陌生人!他失望了,自我放逐。
而吳兆騫留在京城,後來究竟如何?史上沒有太多記載。他比顧貞觀大五歲,按理二十年冰凌、澇旱、惡風,加上冬季均溫攝氏零下十四度的寧古塔所摧毀的,不只是傲氣與骨耿,他的身體可能也好不到哪裡去了。套用流行用語,他應是「偷笑」地「撿回」了餘生。
話劇《知己》在北京首演時,我和李寶春去觀摩。次日郭啟宏找我聊天,我們探討什麼叫作「知己」。郭啟宏是悲憫的,他替吳兆騫這種經過冰天雪地非人生活的蒙冤者申辯,指他們的改變未必是個人因素,乃環境與造化使然。知己若不再作得成知己,就是緣滅,不要責備。這很明顯地指涉大陸文革前後的某些人情況味。我提出:還有一種「知己」,是明知對方想的是別人、做的努力也是為著別人,卻仍不離不棄,一路情義相挺,甚至犧牲自己的福祉與尊嚴,助他圓夢。
我認為顧貞觀心儀(要救)的,是他印象(理想)裡的那個有志氣有文采的完美偶像,不是一個有長處也有短處的「人」。當半生追逐的偶像經不起現實的考驗而墜落時,顧貞觀選擇孤身遠隱,確實保持了理想主義者可貴的情操。但他可曾想過:萬一吳兆騫如此苟活,是為了留一口氣回來見他?放逐之日,他與顧貞觀約好在酒館相見,不料在顧貞觀趕到之前,差官就逼他上路了。他難道不重然諾?
更重要的,對吳兆騫失望了的顧貞觀倘若看看身旁為他奮不顧身營謀運作的納蘭性德(戲裡還有默默陪伴噓寒問暖的雲姬),他會發現在現實生活裡,他有知己──知他,而不要求他的朋友。納蘭性德不要求他完美(如他之要求吳兆騫),只風雨同舟同進同退,他很幸福。幸福,原在不起眼處啊!可惜他的眼睛只往高處聚焦,以致理想破滅時,只能遁世,連帶辜負了身邊人的然諾與真情。
當晚郭啟宏寫了一首長詩給我,大概有一百多行。他同時將《知己》的京劇演出權相贈,指定由李寶春執筆改編。李寶春宣布他不演「男一號」顧貞觀,而要主演由眼高於頂變成膝卑如泥、由可敬變到可鄙的吳兆騫!郭啟宏開心了:「這才叫大師格局!好,隨你改!」身為李寶春工作夥伴的我也著實開心:祝福李寶春透過《知己》的編導演,把他少年時所經歷的種種至今難以與人分享的磨難,全面昇華!「他認為他懂得吳兆騫的變,就像我們懂得顧貞觀的不變。」吳兆騫的變化究竟是「誠於中,形於外」,還是一個已經拿不下來的鐵假面,我期待看李寶春的詮釋。
李寶春真的把戲改了。第一稿就請郭啟宏過目,「獲得巨大褒獎。」他把顧貞觀的部分寫為崑曲,藉由表演技法的不同,區隔人物,同時也在京崑兩路音樂上力求融合,請了名震遐邇的崑曲小生溫宇航擔綱。
好戲即將登場!盼望本月最後一個周末您達達的馬蹄,能在【新舞台】門口停下。讓我們珍惜難得的緣會。君不見,月如水。
【2013/05/2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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