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6日 星期日

帶著你溫暖的眼睛 【聯合報╱汪其楣/文】

帶著你溫暖的眼睛
【聯合報╱汪其楣/文】http://udn.com/NEWS/READING/X5/4414064.shtml
2008.07.06 02:13 ऍम



關愛之家的孩子們照樣快樂地遊戲、成長。汪其楣/照片提供
這裡收容最小的孩子是一歲半的浩然,和台北的寶寶們一樣圓胖漂亮,因為也一樣成天有大哥大姐搶著抱,搶著寵愛……
恐懼降臨到每一個家庭
常聽妮可說起台灣關愛之家在河南的工作,終於可以跟她走訪農村。她包包裡帶著各地捐助的善款和溫暖的心意,我呢,就帶著他們的眼睛。
第一站往南先到蔡縣,還未見到愛滋孤兒及患兒,先認識了來往奔走、照顧他們的兩位農村武生,浪裡白條和浪裡黑條。
浪裡白條出生在1975發洪水那年,母親躲進孔廟生下他。他的家境不錯,原本不必賣血,但血頭來了,跟他兜了好幾回,他也就挽著袖子給抽了血。「還沒兩三次呢,結果就感染了,真冤。」
農村裡剛開始還不知道染上病該怎麼辦,得了病好像就是等死。
恐懼降臨到每一個家庭,也籠罩著四鄰周遭。歧視加恐懼加死亡,他自己也想放棄了。但覺得周圍的兒童太可憐,愛滋家庭的小孩被欺負,由母體感染了HIV病毒的幼童,特別孱弱,他自己也才二十幾歲,想到更年幼的一代也飽受愛滋的痛苦,他按捺不住了。
他先開始帶著其他病人到北京去求醫,志願去接受中藥西藥實驗治療。在那裡也更瞭解愛滋病,也認識了各地的病友,以及來自外地,醫療體系內外的志願工作者。大家都在想這條艱苦的路要如何走下去,有病總該治吧,總不能坐在那裡發冷發熱,任由身體破敗崩潰,總有辦法的吧。
浪裡黑條也是因賣血感染。他一家都是,爹、娘、他和弟。他說離縣城近,一挽袖五十大元。家裡人口多,不夠吃,不賣血哪能呢。幾年下來,這個長得又高又壯的小夥子,可賣過一百多次。
起初不知道身體怎麼了,檢測出來搞清楚了是這號病,躲在醫院裡不敢回家。後來跟浪裡白條走得近,一起來幫忙村子裡的事。2002年他們到北京受訓,2003年妮可走進他們的家鄉。
他們低調而細心地照管孤兒之家,寧可沒沒無聞、辛辛苦苦的做,不接受採訪,不需要表功,免得惹禍上身,殃及孤兒。
張小紅極力在困境中
找出路
再往東到另一個漂亮小村莊,越過池塘,遇見負責人張小紅。
張小紅十二歲就輟學到深圳去做女工。她生長的村莊是典型的貧窮賣血村,她父母親、叔叔都靠賣血養家過活,起初父親身體不夠強,還爭取不到採血證,回來養了幾天才再去,也是還沒有做幾次就感染了。
青壯的叔叔先感染先過世,她接到父親電話才知家鄉鄰里間發生的一片慘狀。二十二歲那年,小紅的父母也無可避免的發病了,她趕回來。七十歲的爺爺染病而亡,接著十一歲的堂弟死去,半年後,父親、母親在百日內相繼撒手人寰。
那時醫藥到不了農村。一發燒大家心裡就揪著,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親戚、鄰居人人掩面難解,難道連空氣都會傳染嗎?看著成天哭腫雙眼的老奶奶,張小紅極力想在這困境中找一條出路。
可以跟老奶奶說,把家屋整理整理,讓村裡其他失怙失恃的孩子住進來,讓他們得到一點照顧?我能這樣做嗎?
張小紅到鄭州先受訓,再回來扶著奶奶,把廚房大灶理好,讓雙層小床一張張搬進來,小書桌也都擺好,二十幾個村裡的孤兒捲著小鋪蓋,擦乾眼淚,真的住進來。
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坐在院子裡使著老眼力,給孩子縫縫裰裰,也不想以前的事兒了。關愛之家的孩子受到善款資助,才能上學,小學念完上中學,中學畢業的,到城市去念大學的也有好幾個。重災村的孤兒心靈重建和生活安頓同樣重要,一點一滴的做起來並不容易。
由非感染者主動參與的關愛孤兒之家,就在兩小時車程的柿子樹庄。村中的居民眼看殘破的病患家庭,留下雙孤或單孤的孩子傷痛無依,就一起開會商量辦法,並且選出他們最信任的人選。
這位先生長得真像我們的好友畫家奚淞,在妮可陪伴重症病患租屋在三重的時代,我們幫妮可募過幾年的房租,我寫信給朋友,「奚淞」真的每兩個月去收一次錢。沒想到在柿子樹庄我遇到一個跟他的身材、笑容和氣質都這麼相似的人。
小號奚淞曾擔任過村支書,他的為人和能力大家都推崇。他們夫婦一起擔下了照顧村中孤兒的責任,同住的還有他八十六歲的老父。他們一步一步的整修這小小三合院,廚房、浴室,男生、女生各一大間寢室,中間的正廳放上桌子,一起讀書、寫作業。牆上貼滿他們的生活規約、值日輪值表和獎狀。他正把樓上加蓋,一筆錢一筆錢省著用,屋內幾乎都完工了,門還未裝,等籌到了錢把門裝上去就可用了。他還是慢條斯理的說,就像奚淞在描述他畫的一幅幅悉達多在菩提樹下的油畫一般。
這裡收容最小的孩子是一歲半的浩然,和台北的寶寶們一樣圓胖漂亮,因為也一樣成天有大哥大姐搶著抱,搶著寵愛。浩然和爺爺在庭院中,黃髮垂髫,怡然自得,相映成趣。嗓門清亮的國中生國小生圍過來,問他們生活規約中第三條,怎麼是「不可以私自到池塘裡洗澡」,他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誰沒去過啊?」他們就笑得更大聲。然後教我們玩一種叫做「踩螞蟻」的遊戲,用單腳跳著比賽,一面大叫,緊張又開心!
下午四點,師娘就在灶間開始做晚飯了,先蒸好滿籠的大花捲,麥香四溢。這天天氣出奇的暖,斜陽的金光照耀在園中的柿子樹細葉上,小號奚淞抱著孩子,指給我看葉片之間已經冒出來的小柿子芽苞,這麼多,這麼美,發自這棵看來還很細瘦的小樹上。一路奔波,也走過多少斷井頹垣,我竟然忘了身在何處。
這些孩子多麼活潑、
有教養
想告訴最早從彰化的農場打電話來,認養了二十個孩子的秀秀,和住豐原的小雪姐。想跟她們說,照顧眼盲母親的吉祥十一歲了,又可以復學了。她們心疼這個曾在台灣的電視上出現過的小小身影,騎三輪車載媽媽去看病的小女孩。小雪姐自己認養了四十個孩子不說,厝邊隔壁的親朋好友都被她熱心牽來。柿子樹庄的孩子會寫信給她,真的見到了,才知道這些孩子是那麼活潑、有教養,她一定高興聽到。
在南美經營事業有成的金河兄,他認養的二十個孩子中,有一個伶俐而自得的小畫家,六歲的小雙辮。她拿出她的畫給我看,還牽著我的手走進女生寢室,她床前的牆上也貼滿了她琳琅的畫作。
Captain彭,每年寄給妮可一筆不少的錢,可以提供三十個孩子的生活費。你的善款用在張小紅家,也有家外鄰近的孩子受惠。
港都的兩位茹素的律師,他們不定期匯款給妮可,總是關心孩子的現況,也說想來河南看看。這趟旅途我吃到了很多可口的蔬菜、豆子和雜糧稀飯,律師老弟們,你們可以放心來。
崑董事長,你曾親自來到文山關愛之家,交給妮可一份豐厚的大禮物,我們修建了陽台和庭院,充實了屏東的床位和醫療設備,補貼了一個工作人員;這份善款也讓妮可安下心,敢繼續做這些遠方的兒童工作。
而石牌老眷村裡的吳伯伯,他叫修腳踏車的房客幫他打電話。每半年就三萬、十萬的捐。妮可擔心吳伯伯年老無依,錢都捐給我們了,那自己怎麼辦?伯伯說他一點也不擔心,要把錢留給那些知道上進的可憐孩子。回來之後,和妮可到榮華三路的小巷內,發現整個眷村幾乎搬遷一空,找不到吳伯伯,修車人也不知去向,教人好記掛。
一點一滴教人珍惜的愛
回到台灣,我想念農村的各種土生的蔬菜,和香頰的饅頭。也想念在我身邊跑來跑去、能說會唱,或凝神獨坐、別有所思的孩子。憐惜他們年少就無依,也心疼他們年幼就得自強。
在台北的街頭,看到老祖母牽著小孫孫過馬路,看見爸爸背著一個熟睡的小傢伙,看見父母帶著兄妹姊弟在車站說話,看見大哥大姊領著排隊的小朋友走進公園……我以前不注意小孩,但現在會多看兩眼,看他們的眉宇和神情,看他們安逸不安逸,懂事不懂事,將來會不會辜負父母、親長如此的呵護和照顧?一如我深深想念著的遙遠的河南農村中的孤兒,想著他們的失去和他們的渴望,想著他們的傷痛和他們的堅強,但願我可以告訴更多的人,來幫助他們。
世界上連續出現了好多大災難,我們去得到的四川,和我們去不到的緬甸,都慘絕人寰,無論是風災是地震,台灣人全都感同身受。連帶的,妮可維持台北、高雄、屏東的關愛之家,以及對岸那些工作站的募款卻更難了。她還是不忘暑假要到武漢桂希恩教授的醫學院那兒去辦夏令營,讓河南農村的孩子走出來,到大學的環境中,接觸不同典型的成年人,接觸十年前的愛滋孤兒、現在已大學畢業的大哥大姊,來做他們的榜樣,給他們希望,給他們更貼心的撫慰。
寫這篇文章時,妮可告訴我上個周末的進帳:她和三個大人帶六個寶寶到中部的一個部落種子教師的研習營去演講,一位蒜農捐出他的大蒜,學童到街上去義賣,所得3200元;學童義演原住民歌舞,也募得3000元;一位聽課的志工媽媽捐出1000元,一共交給她7200元。不簡單啊,不簡單。相濡以沫的愛,一點一滴都教人珍惜。
●台灣關愛之家協會
http://www.hhat.ओआरजी ,電話:02-2738-9600
【2008/07/06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