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6日 星期五
去尋找那裸菩提樹──奚淞的佛畫 聯合報╱白先勇】 2010.02.26 05:32 am
去尋找那裸菩提樹──奚淞的佛畫
【聯合報╱白先勇】 2010.02.26 05:32 am
「尋找一棵菩提樹──奚淞個展」將於3月12日至14日在台北中山堂光復廳(台北市延平南路98號)舉行。圖為奚淞手持菩提葉與他的佛傳油畫合影。
許育凱攝影/趨勢教育基金會提供
我不記得中國有哪一位畫家,能以最樸素的白描手法,將觀世音菩薩詮釋得如此圓滿,展示得如此豐富多面,而又呈現得如此深刻感人。奚淞恭繪觀音,如有神助,似乎觀世音菩薩要借這位佛弟子之手,以顯示出祂對苦難人世大慈大悲的面面觀……
奚淞的一生似乎一直都在追尋著兩件事,他的繪畫藝術,以及他的佛法修行。他畫畫其實是在反映他對佛法深刻體驗後的心境,而他滿懷赤誠之心的禮佛修禪,正是激勵他孜孜作畫的靈感泉源。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繪畫與修行其實是一體二面,殊途而同歸,同時在指引他去尋找他心中那棵菩提樹──智慧之樹。
要了解奚淞的繪畫藝術,須先明瞭他與毛筆的關係,奚淞曾說:
毛筆是中國之心。
一管毛筆,具體呈現了中國人的心靈特質。以此為工具,表現出無盡的心象世界。
可見中國毛筆是奚淞心手相連最能表現他繪畫意境的工具。事實上奚淞是習西畫開始的,曾經留學法國巴黎,遍遊歐洲,西方藝術的輝煌成就必也曾給予奚淞視覺的震撼,但他心靈上的皈依,仍然要回歸到遠古中國及東方的宗教與藝術。這,要從他與毛筆的特殊因緣開始。像許多中國人一樣,奚淞也醉心於書法。書法是我們這個民族獨一無二的精神文明之最高表現。中國藝術概要的說就是一種「線條藝術」,從我們的象形文字到水墨畫,從青銅器到宋元明瓷的造型,從建築的飛簷拱橋到笙簫管笛的嫋嫋樂聲,崑曲水袖翻飛的優雅舞蹈──拼湊成一個千變萬化、精美絕倫的線條宇宙。我想世界上沒有其他民族比我們對於線條的變化及掌握更敏感的了,這就是因為我們有書法作為掌握線條的基礎訓練。
臨摹《集字聖教序》
之《心經》引入佛門
比較特殊的是奚淞認真研習書法是從他抄經開始。奚淞起始抄經所臨的書帖是《集字聖教序》碑帖,此帖末段附有《心經》,這便是日後奚淞勤勉描摹的範本。《聖教序》原碑廁身於西安碑林,究其淵源,乃因唐代玄奘法師西域取經歸來,太宗為其新譯經典作序,東宮太子高宗並為撰文,這兩篇文章加上玄奘法師新譯《心經》,由一位法號懷仁的僧人,收集當時遺存民間王羲之的書法,拼綴而成,精刻於石碑,這便是名震天下的《聖教序》碑帖的由來,王羲之的神品因而傳世。奚淞所臨摹的便是被當時公認為最美的字體集成的《心經》。奚淞自述他是偶然發現《聖教序》碑帖所附之《心經》而開始抄經,因而步上修行之途的。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恐怕在唐代懷仁法師集字成碑的當下,已冥冥中埋伏下一段因緣:千百年後一位佛弟子因抄這帖《心經》而被引進佛門。後來奚淞果然有機會到了西安,找到這塊古碑,當他在斑剝殘頹的石碑上誦念《心經》中的字句時,他心中的感動恐怕非比尋常。《心經》是第一本啟蒙奚淞向佛的寶笈。
奚淞多年抄經當然也就練就了他一手好書法,深得王體行書勁秀神韻,奠定他日後運用毛筆掌握線條畫水墨畫的深厚基礎。抄經對奚淞來說更是一種日常修行功課,他抄《心經》也抄《金剛經》、《阿含經》,但是《心經》那兩百六十字,字字珠璣,聯綴成一串悠悠念珠,奚淞日日默誦,旦夕臨摹之時,漸漸潛移默化,這部《大般若經》的精華終究化成了奚淞心中的一顆智珠,引領他走向觀世音,修菩薩行。
《心經》起首便是: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經》,也可以說是一篇《觀音頌》,讚頌觀世音菩薩的智慧與慈悲。奚淞自述他抄《心經》,每次抄讀起首語句,就感受到一種超乎語言的感動。在奚淞一生中,觀世音恐怕是對他感應最深結緣最厚的一位菩薩了。觀世音「照見五蘊皆空」的智慧,以及「度一切苦厄」的慈悲大願,也是引領奚淞走向修菩薩行的兩盞明燈。奚淞自小便有菩薩心腸,他還是四歲的幼兒時,在路上聽見另一個孩子痛哭的聲音,循聲找去,發覺是一個與他同齡的童子,一個人在路邊傷心悲泣,奚淞不忍,竟也蹲下來陪著孩子同聲一哭。觀世音菩薩本身命名便有「循聲救苦」之意,從《普門品》經文中顯示,觀世音救苦的方式:「應為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對方為君王,即化身為君王,對方為乞丐,即化身為乞丐,以眾生平等的大悲心,化解人間一切苦厄。小小奚淞在聞哭聲而動善念的頃刻,其實已在遵照觀世音「循聲救苦」的悲願,踏上修菩薩行的道路了。日後這位虔誠的佛弟子受到觀世音菩薩的感召,竟恭繪出五、六十幅觀世音慈悲容顏的白描水墨畫來。我不記得中國有哪一位畫家,能以最樸素的白描手法,將觀世音菩薩詮釋得如此圓滿,展示得如此豐富多面,而又呈現得如此深刻感人。奚淞恭繪觀音,如有神助,似乎觀世音菩薩要借這位佛弟子之手,以顯示出祂對苦難人世大慈大悲的面面觀。奚淞這些觀音畫,早已超越藝術,昇華為宗教慈悲的象徵了。
以畫白描觀音度過
無常痛苦的人生風浪
奚淞畫觀音,其實是經過他人生中一段極艱苦的心路歷程而起念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奚淞的母親突然病重不起,奚淞與母親感情深厚,母子連心,母親長期的病痛而最後亡故,對奚淞當時心靈上的震撼,有如天崩地裂。他第一次被逼直視老、病、死苦,人生無常這道人類生命中的大難題,一時間奚淞徬徨驚悚,陷入了極端痛苦無助中,循聲救苦的菩薩終於給予他顯示:奚淞畫下了他第一幅白描觀音,懸掛在醫院臥病中母親的病房牆上,希望母親看到觀世音慈悲容顏,而獲得平靜慰藉。多年後對親人的亡故,奚淞如此省思:
學佛的我開始了解到:在一切因緣的生滅變化中,親人之死原是一種恩寵和慈悲示現,使有機會痛切的直視無常本質,並從中漸漸得到對生命疑慮的釋然解脫罷。
母親逝世後,奚淞開始恭繪觀世音菩薩畫像,每月一幅,歷時兩年九個月,1988年元月開始輪展在台北雄獅美術畫廊,完成了他那一系列著名的「三十三觀音菩薩」白描水墨畫,同時出版了他每月一篇記錄他畫觀音的心得而輯成的《三十三堂札記》。奚淞恭繪「三十三觀音菩薩」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在表露他對母親無窮無盡的思念吧。三十三幅觀音每幅不同,但慈悲容顏總飽含著母性的無限溫柔,似在默默垂憐眼底赤子眾生。因母親的病痛,奚淞在醫院裡也常目擊到其他病人在那生死場中輾轉受苦的慘狀,本來就有菩薩心腸的奚淞,憐惜母親,也就及於同在無常生命中經歷老、病、死苦的世人。他的這些觀音畫像,在另一種意義上,是他勘破生死無常之後,對人世的一片慈悲心的具體展現。我們靜立在奚淞的觀世音菩薩像面前,心中總會感到一份深沉而又無以名狀的感動。我想這就是宗教超越的力量吧。
奚淞的觀音造型雖然出自他內心的感觸,但他也曾下過功夫遍閱民間各種雕塑、石刻的觀音像。他到四川大足縣,便發現了北山摩崖石刻一二五號龕窟裡有一尊「數珠手觀音」,石刻已近千年,而菩薩容貌神祕優美依舊,「觀音側身迎風,天衣纓帶飄舉」,奚淞如此形容,而這尊唐宋間的摩崖石刻便變成了他自己那幅〈數念珠觀音〉的原型。奚淞也參考前人的觀音畫作,如趙孟頫。有一次他發現了一幅他最心儀敬仰的弘一大師李叔同的簡筆觀音,如獲至寶,趕緊買下。奚淞的觀音造型大致沿延中國佛教藝術的傳統,但令人吃驚的是,奚淞的白描觀音每幅都由千百根纖細的毛筆線條組成,這些線條,如春蠶吐絲,宛轉纏綿,無盡止、無停頓,周而復始在輪迴中,沒有一絲錯亂,沒有一筆呆滯,每一根線條,都如同一脈活水,千迴百轉,川流不息。是在對線條最精準的掌握上,我們看到了奚淞超人的筆下功夫,一管毛筆在他手裡,已發揮得出神入化。奚淞的白描觀音把中國的線條藝術,提昇到另一層精確精美的最高境界。奚淞說他恭繪觀音時形同齋戒沐浴,心中要完全進到入定狀態,全神貫注,不容一絲雜念,才能平穩而一筆不茍,他白描觀音用的是「鐵線描」筆法,這種筆法看似簡樸,但要求嚴苛,一失手,全畫俱毀。奚淞多年恭繪觀世音菩薩像,也是在進行自我要求更加嚴謹的修行,因此奚淞的觀音畫像才能達到神形雙絕,既是藝術極品,亦是宗教至高無上的慈善象徵。
遍踏佛土尋找可親可敬
作為老師體溫的佛陀
由於恭繪觀世音菩薩對「慈悲與智慧」有了深刻的體認,奚淞在他的修行道路上,下一步,很自然的便皈向佛陀,去探究二千五百年前,佛陀教誨的本懷了。1992年,奚淞與好友畫家黃銘昌到印度作了一次追尋佛蹟的旅行,他們沿佛陀一生遊行教化的途徑,走訪祂得成正覺的菩提迦耶,初轉法輪的鹿野苑,大般涅槃的拘尸那羅,他們也曾經造訪過佛陀出生地尼泊爾的藍毘尼園,佛陀一生的足跡,奚淞恂恂跟隨了一遍。這次的印度尋找佛蹟之旅,對奚淞的修行及繪畫都有重大的影響。唐代高僧玄奘到西天取經,從天竺國(印度)回來,翻譯佛經,改變了中國佛教的面貌。吳承恩把這段歷史故事寫成小說《西遊記》,唐僧須經歷九九八十一劫才能抵達西天,取得真經,終成正果。奚淞的印度之旅也可以說是他自己的《西遊記》。二十世紀的佛弟子奚淞到西天印度去尋找佛蹟,他內心恐怕也須經歷八十一劫才能大徹大悟吧。奚淞對印度的感受如此寫道:
旅遊印度,立即可以體驗到社會中種種尖銳的對立:窮與富、美與醜、誠實與欺騙、生存與死亡。有時光走過一條街,生、老、病、死,全都赤裸裸的暴露無遺。
由此,在印度奚淞時常想到佛傳中,悉達多太子「四門出遊」的故事。悉達多太子,四門出遊,目擊人世老、病、死苦,於是離家出走,為世人尋找解脫之道。奚淞常常複述這則故事。事實上,在印度,他自己也經歷了「四門出遊」,他對悉達多太子的「大出離」有了更深刻的了悟及感應,他踏著當年佛陀曾經赤足走過的泥土,感到「佛陀在我心中,有了可親可近、作為老師的體溫」,他對佛陀的皈依之情,也更濃厚了。他到菩提迦耶終於尋找到傳說中佛陀成正覺的那棵菩提樹,他趺坐在那棵智慧樹下,去體認佛陀教誨世人解脫貪瞋癡煩惱之道。
由「說法印」到
《大樹之歌》佛傳系列油畫
印度之旅歸來,奚淞把「西天取經」的感動都寄託在他那幅〈釋迦說法圖〉的白描佛像上,這是奚淞白描階段的總結,是奚淞白描藝術登峰造極的傑作。圖中佛陀擺著說法印的手勢,奚淞在阿姜塔石窟見到這個手勢而得到啟發,「說法印」就是佛陀教導世人解開心結,去除煩惱的手印。印度之旅歸來,奚淞自己也找到了心靈上的解脫。
接著奚淞的繪畫及修行便晉升到另一個階段,他開始用油畫畫佛陀傳系列:《大樹之歌》。由佛陀出生〈走向藍毘尼園的摩耶夫人〉到佛陀最後在北印度拘尸那羅圓寂〈大般涅槃〉,中間插以悉達多太子清晨薄霧在阿奴摩河畔舉刀斷髮捨下一切世間繁華的〈大出離〉,佛陀放棄嚴苛苦行,下山走向人世,「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的〈釋迦下山〉,菩提樹下佛陀「經過一夜禪坐,已徹悟緣生、緣滅,身心世界的真象」終於〈得成正覺〉。「他的慧觀若天宇間明星歷歷,垂照大化,無所不遍」──這便是這張佛畫的境界。這一組佛傳油畫共十五幅,描述了佛陀一生,側重於佛陀求道布法片刻剎那了悟點化的心路歷程,呈現佛陀的「內觀」、「心景」,這也是奚淞本人印度之旅「西天取經」自己在心靈經歷一番徹悟「得成正覺」後,對佛陀、佛法更進一層的詮釋。
(上)
【2010/02/26 聯合報】@ http://udn.com/
去尋找那棵菩提樹──奚淞的佛畫
【聯合報╱白先勇】 2010.02.27 04:13 am
佛傳系列中有兩幅十分感人的畫作:〈安般品〉之一,〈安般品〉之二,奚淞在《阿含經》中讀到這兩則故事。一天早晨佛陀與祂的獨生子羅睺羅在托缽乞食的路途上,突然停下來教誨羅睺羅「無常」的本義:色身無常、色蘊無常。另一則是一日午後,羅睺羅正在一棵芒果樹下靜坐,佛陀走來,向祂的獨子慎重的教導了「慈、悲、喜、捨──四無量心」的法門。在佛陀的諸多教誨中,奚淞可能認為「無常」及「四無量心」是最重要的兩門課題吧,因為生命中受、想、行、識一切變化無常,世人更應常持慈、悲、喜、捨──四無量心。奚淞把他體驗到的佛法中重要訊息以「佛陀教子」的兩幅圖畫,生動的傳遞給世人。
奚淞這一組佛傳油畫可能又是他的創新,好像還沒有哪位中國畫家用油畫畫成這樣完整系列的佛傳作品。在二十世紀末及二十一世紀初,佛弟子奚淞因完成白描觀音及佛傳油畫的系列,把中國佛教繪畫藝術又往前推動了一步。
從《光陰系列》靜物畫進入
日常生活裡的禪修
奚淞畫完佛畫後,再開展了另一系列的靜物油畫,可以說這是奚淞「禪畫」的開端。奚淞一氣畫了為數甚多的靜物,稱之為《光陰系列》,畫上光影的變遷,也象徵著光陰的變幻無常。一杯水、一盆花,莫不禪意盎然。其中有茶花、蘭花、桂花、扶桑、七里香—盆盆嬌妍,盆盆卻隱含花開花落的玄機。奚淞這些花花草草,帶給他自己以及人間一份光明靜好的喜悅。「道在平常」,這就是奚淞這些靜物畫透露的消息。
奚淞甚少開個人畫展,多年來奚淞的畫作多半只展示於友好之間,與朋友共享他作畫修行的心得。常常在歲初春臨,新年開始,奚淞會勾畫佛像、書寫春聯,遍贈朋友,給予祝福。如果好友有難,奚淞甚至會贈送親繪觀世音菩薩像,為之祈求平安。奚淞的佛畫是他自己慈悲心的展現。他在雄獅美術畫廊展出的三十三幅白描觀音畫像,全部義賣捐給了慈善機構,幫助弱小。
2010年3月23日至五月,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以及2011年三月起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奚淞將舉行兩場罕見的畫展,展出他自上世紀八○年代中至今的作品,其中包括白描觀音、油畫佛傳,以及靜物三大系列,其間並有他手抄經文的書法、各時期的版畫──這些可以說都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禮佛修行心路歷程的記錄。奚淞願意將他對宇宙人生的體認了悟公諸於世,是希望世上有緣人也能在他的畫作引領下,一同去尋找那棵菩提樹。奚淞的這些佛畫,是他對世間眾生合什的祝福:
願一切世間眾生 無論柔弱或強壯
體型微小中等或巨大 可見或不可見
居住近處或遠方 已出生或尚未出生
願他們都能遠離苦惱
願他們都得到平安快樂
──錄自奚淞手抄《慈經》
(下)
【2010/02/27 聯合報】@ http://udn.com/
2010年2月24日 星期三
傅聰談蕭邦 從李後主到李商隱 【聯合報╱焦元溥】
傅聰談蕭邦 從李後主到李商隱(上)
【聯合報╱焦元溥】 2010.02.23 02:45 am http://udn.com/NEWS/READING/X5/5430912.shtml
今年是波蘭音樂家蕭邦(Frederic Francois Chopin,1810-1849)200歲冥誕。不過蕭邦有兩個生日:他認為自己的生日是3月1日,後人考證則為2月22日,有些愛樂人便把這一個多星期當成是「蕭邦生日周」。今年伊始,蕭邦兩百歲誕辰紀念活動已在世界各地展開,旅居倫敦的音樂家傅聰即將來台舉辦蕭邦獨奏會。現於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攻讀音樂學博士學位的樂評人焦元溥,特地前往傅聰住所,訪談你所不知道的蕭邦……(編者)
即將來台舉辦蕭邦獨奏會的音樂家傅聰。
新象文教基金會/圖片提供
永遠就只有一個蕭邦
焦元溥:您即將於3月1日在台灣舉行全場蕭邦獨奏會,可否請您談談這次的曲目設計?
傅聰:這個獨奏會很簡單,上半場是早期作品,下半場是晚期,音樂會以早期波蘭舞曲開頭,以蕭邦最後作品之一的《幻想波蘭舞曲》結尾,上下半場都有夜曲和馬厝卡舞曲,給聽眾一個對照,聽聽最年輕和最晚期的蕭邦,中間是什麼關係。
焦元溥:您以前為SONY唱片錄過許多蕭邦作品,就包括這樣一張早晚對照。蕭邦早期小曲一般演奏家都興趣缺缺,被您一彈卻成為深刻雋永的傑作。
傅聰:我覺得蕭邦早期作品中有很多很有趣的東西。所有大作曲家幾乎都一樣,早期作品幾乎都包含了後來作品的種子。像《送葬進行曲》,是蕭邦十七歲還在學校裡的作品,但我總覺得這個作品很像白遼士,尤其是音樂中的肅殺和高傲之氣,非常特別。而我們後來也真的可以感受到蕭邦和白遼士的互為關係。比方說白遼士《凱旋與葬儀交響曲》(Symphonie funebre et triomphale)和蕭邦《幻想曲》就頗有相似之處,而蕭邦的《船歌》和白遼士歌劇《特洛伊人》(Les Troyens)中的愛情二重唱也可說是互為關係:兩者都是船歌,調性也相同;白遼士是降G大調,蕭邦是升F大調,基本上是一樣。而且蕭邦《船歌》其實也是一段二重唱。大家可以比較聽聽。
焦元溥:很多人認為蕭邦是原創但孤立的天才。他影響了同時代所有的人,卻不受同儕影響。
傅聰:蕭邦還是受到非常多人的影響,雖然他自己不那麼說,而且對其他作曲家幾乎沒有一句好話。比方說他討厭貝多芬,但你還是可以聽到貝多芬對蕭邦的影響。蕭邦是非常敏感的大藝術家,他一定會吸收其他創作,而且是無時無刻不在生活中吸收,只是他始終以極為原創的方式表現,寫出來就成為自己的作品,所以那些影響都不明顯,但我們不能就說影響不存在。
焦元溥:在音樂史上,誰能說繼承了蕭邦的鋼琴與音樂藝術?
傅聰:我覺得蕭邦之後只有德布西,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而且德布西在蕭邦的基礎之上創造出另一個世界。除此之外,蕭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永遠就只有一個蕭邦。
神祕的蕭邦馬厝卡
焦元溥:您這次選了三組馬厝卡演奏,您也是罕見的馬厝卡大師,請您談談這奇特迷人的曲類。
傅聰:蕭邦一生寫最多的作品就是馬厝卡,將近六十首,等於是他的日記。馬厝卡是蕭邦最內在的精神,是他最本能、最個人、心靈最深處的作品。而且蕭邦把節奏和表情完全融合為一,這也就是為何基本上斯拉夫人比較容易理解蕭邦,因為這裡面有民族和語言的天性。我雖然不是斯拉夫人,可是我有蕭邦的感受,對馬厝卡節奏有非常強烈的感覺。如果沒有這種感覺,不能感受到蕭邦作品中音樂和節奏已經完全統一,成為另一種特殊藝術,那麼就抓不住蕭邦的靈魂,也自然彈不好蕭邦。
焦元溥:同是斯拉夫人的俄國,其鋼琴學派就對馬厝卡非常重視,我訪問過的俄國鋼琴家也對您推崇備至。
傅聰:對俄國人而言,一位鋼琴家能彈馬厝卡,那才是最高的成就。馬厝卡在鋼琴音樂藝術中是一個特殊領域,很少有藝術家能夠表現得好,而且他們非常追求馬厝卡的表現。無論是老一輩的霍洛維茲,或是年輕一輩,都是一樣,都把馬厝卡當成至為重要的鋼琴極致藝術。
焦元溥:每個人都渴望能彈好馬厝卡,都努力追求,卻都抓不住馬厝卡。
傅聰:所以俄國人覺得馬厝卡很神祕,事實上也的確很神祕。有些人說應該看波蘭人跳馬厝卡,以為這樣就可以體會。我可以說這是沒有用的。因為蕭邦馬厝卡並不是單純的舞蹈。雖然其中可能某一段特別具有民俗音樂特質,但那也只是一小段,性格也都很特殊,不是真的能讓人打著拍子來跳舞。而且蕭邦馬厝卡曲中變化無窮,混合各種節奏。一般不是說馬厝卡舞曲可分成馬厝爾(Mazur)、歐伯列克(Oberk)和庫加維亞克(Kujawiak)這三種嗎?但蕭邦每一首馬厝卡中都包括這三種中的幾種,節奏千變萬化,根本是舞蹈的神話,已經昇華到另一個境界。所以如果演奏者不能夠從心裡掌握馬厝卡的微妙,那麼無論再怎麼彈,再怎麼看人跳舞,還是沒有用的。
焦元溥:其實馬厝卡在蕭邦作品中到處可見,只是許多人無法察覺。
傅聰:蕭邦作品中有些段落雖是馬厝卡,但不是很明顯,所以的確比較難察覺。可是很多其實是很明顯的馬厝卡,一般人仍然看不出來。像《第二號鋼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詼諧曲〉,開頭常被人彈得很快,但那其實是馬厝卡!譜上第一拍和第三拍同樣都是重拍,就是明確的馬厝卡節奏。而且蕭邦這樣寫第二樂章,背後有他深刻的含義:馬厝卡舞曲代表波蘭土地,和代表貴族的波蘭舞曲不同。這曲第一樂章是那樣轟轟烈烈地結尾,非常悲劇性,音樂寫到這樣已是「同歸於盡」,基本上已結束了。但第二樂章接了馬厝卡,這就是非常波蘭精神的寫法──雖然同歸於盡,卻是永不妥協,還要繼續反抗!這是蕭邦用馬厝卡節奏的意義。如你所說,蕭邦作品中無處不見馬厝卡,而他用最多的就是馬厝卡和圓舞曲。
最恨「蕭邦式」的蕭邦
焦元溥:大家都愛蕭邦,都彈蕭邦,能彈好蕭邦的人卻那麼的少。
傅聰:蕭邦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作曲家,一個非常特殊的靈魂。李斯特描寫蕭邦描寫得很好,說他有火山般的熱情,無邊無際的想像,身體卻又如此虛弱──你能夠想像蕭邦所承受的痛苦嗎?他是這樣的矛盾混合,內心和軀殼差別如此之大。我們從蕭邦樂譜就可以知道他的個性。在譜上常可以看到他連寫了三個強奏,或是三個弱奏,是多麼強烈的性格呀!像他《船歌》最後幾頁,在結尾之前譜上寫的都是強奏,而且和聲變化如同華格納,甚至比華格納還要華格納!很多人說蕭邦晚年彈《船歌》,因為身體實在虛弱,所以最後彈成弱音。我想蕭邦雖然可以這樣作,但他的作曲意圖卻非如此,絕對不是!
焦元溥:很遺憾,這樣多年過去,許多人對蕭邦還是有不正確的錯誤印象,以為他只是寫好聽旋律的沙龍作曲家。
傅聰:所以我最恨的就是「蕭邦式」(Chopinesque)的蕭邦,那種輕飄飄、虛無縹緲的蕭邦。當然蕭邦有虛無縹緲的一面,但那只是一面,蕭邦也有非常宏偉的一面,他的音樂世界是多麼廣大呀!即使是蕭邦《夜曲》,每一曲都不一樣,內容豐富無比。像是作品二十七的《兩首夜曲》,第一首升c小調是非常深沉恐怖的作品,音樂彷彿從蒼茫深海、漆黑暗夜裡來;但第二首降D大調就是皎潔光亮的明月之夜。兩首放在一起,意境完全不同。第二首因為好聽,許多人拿來單獨演奏,卻彈得矯揉做作,莫名其妙地感傷──我最討厭感傷的蕭邦,完全不能忍受!蕭邦一點都不感傷!他至少是像李後主那樣,音樂是「以血淚書著」,絕對不小家子氣!
焦元溥:您提到相當重要的一點,就是蕭邦出版作品中的對應關係。波蘭國家版樂譜校訂者艾基爾(Jan Ekier)就曾分析馬厝卡中的調性與脈絡,認為馬厝卡應該成組演奏,而您這次曲目也是如此安排。
傅聰:我一直都是如此。當然不是說馬厝卡就不能分開來彈。蕭邦的作品都是說故事,一組馬厝卡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一首則是故事的一部分。至於那是什麼故事,就要看演奏者有沒有說故事的本領了。
最好的鋼琴在二次大戰前
焦元溥:不過您的最新錄音,以蕭邦時代的鋼琴所錄製的馬厝卡,卻沒有成組演奏,這是為什麼?
傅聰:波蘭本來希望我錄蕭邦馬厝卡全集,但一定要用1848年復原鋼琴來彈。那架鋼琴非常難彈,很難立即掌握。我最後錄了四十多首,有些很好,我就說那你們自己去選吧!所以這個錄音中的馬厝卡就沒有成組出現。然後製作人決定用他們覺得合理的方式來編排,所以那順序並不是我設計的。不過我必須說他們的安排還滿合理,聽起來很順,是有意思的錄音。
焦元溥:您用蕭邦時期的鋼琴演奏,有沒有特別心得?
傅聰:用那時候的鋼琴彈,聲音就像是達文西的素描,比較樸素,但樸素中可以指示色彩,所以這種樸素也很有味道。現代鋼琴的色彩當然豐富很多,若能找到好琴會非常理想。可是今日鋼琴多半真是「鋼」琴,聲音愈來愈硬,愈來愈難聽,完全為了大音量和快速而設計,愈來愈像是打擊樂器。德布西說他追求的鋼琴聲音是「沒有琴槌的聲音」,蕭邦其實也是如此,現在卻反其道而行。鋼琴演奏是要追求「藝術化」而非「技術化」,而其藝術在於如何彈出美麗的聲音,而不是快和大聲。鋼琴聲音其實該是「摸」出來的,而不是「打」出來的,這就是為何我們說「觸鍵」(touch)而不是擊鍵。最好的鋼琴其實在二次大戰之前,特別是兩次大戰中間的琴。你聽柯爾托(Alfred Cortot)和許納伯(Artur Schnabel)的錄音,他們的鋼琴才真是好。
晚期蕭邦的音樂世界
焦元溥:您即將要演奏蕭邦最後一組,作品六十三的《三首馬厝卡》。我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這組作品,音樂是那樣模稜兩可,篇幅和先前作品相比也大幅縮減。
傅聰:那真是非常困難的作品,第一首尤其難彈。蕭邦晚年身體狀況很不好,寫得非常少,他是能夠寫什麼就寫什麼,不像有些作曲家刻意要留下什麼「最後的話」。我覺得早期蕭邦是李後主;到了後期,他的意境反而變成李商隱了。有一次我和大提琴家托泰里耶(Paul Tortelier)討論,他就表示他喜歡中期的貝多芬勝過晚期。「就像一棵樹,壯年的時候你隨便割一刀,樹汁就會流出來。」我明白托泰里耶說的。早期蕭邦也是如此,滿溢源源不絕的清新,但後期就不是這樣。他經歷那麼多人世滄桑,感受已經完全不同。像即將舉辦「蕭邦獨奏會」中將彈的作品六十二《兩首夜曲》中的第二首,也是蕭邦最後的夜曲,樂曲最後那真的是「淚眼望花」──他已經是用「淚眼」去看,和早期完全不一樣了。
(上)
【2010/02/23 聯合報】@ http://udn.com/
傅聰談蕭邦 從李後主到李商隱(下)
【聯合報╱焦元溥】 2010.02.23 02:45 am
焦元溥:或許這也是很多人不能理解蕭邦晚期作品的原因,甚至有人認為那是靈感缺乏。
傅聰:李斯特就不理解《幻想波蘭舞曲》,不知道蕭邦在寫什麼。其實別說蕭邦那個時代不理解,到二十世紀,甚至到今天,都有人不能理解。連大鋼琴家安妮‧費雪(Annie Fischer)都對我說過她無法理解《幻想波蘭舞曲》。不過今年蕭邦大賽規定參賽者都要彈《幻想波蘭舞曲》,這可是極大的挑戰呀!
焦元溥:但為什麼不能理解呢?是因為樂曲結構嗎?
傅聰:這有很多層面。蕭邦作品都有很好的結構,但愈到後期,結構就愈流動,當然也就愈不明顯。鋼琴家既要表現音樂的流動性,又要維持大的架構,確實不容易。此外那個意境也不容易了解。這就是為何我說晚期蕭邦像李商隱,因為那些作品要說的是非常幽微、非常含蓄、極為深刻但又極為隱密的情感,是非常曖昧不明的世界。
焦元溥:您以李商隱比喻晚期蕭邦,我覺得真是再好不過。小時候不懂他詩中的曖昧,印象最深的倒是文字功力。像〈馬嵬〉中的「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那時看了覺得唐代要是有對聯比賽,他大概是冠軍。而高超精緻的寫作技巧,其實也正是蕭邦晚期筆法。他在三十二歲以後的作品愈來愈對位化,作曲技巧愈來愈複雜,往往被稱為是用腦多過用手指的創作。您怎麼看如此變化?
傅聰:蕭邦和莫札特一樣,愈到後期愈受巴哈影響。而我覺得蕭邦之所以會鑽研對位法,並且在晚期大量以對位方式寫作,這是因為對位可以表現更深刻的思考,就等於繪畫中的線條和色彩更加豐富。早期作品像是用很吸引人的一種明顯色彩來創作,後期則錯綜複雜,音樂裡同時要說很多感覺,而且是很多不同的感覺,酸甜苦辣全都混在一起。所以晚期蕭邦真的是難彈,背譜更不容易:不是音符難記,而是每一個聲部都有作用,都有代表的意義,而那意義太複雜了。比如說晚期馬厝卡中的左手,那不止是伴奏而已,其中隱然暗藏旋律。看起來不是很明顯的對位,可是對位卻又都在那裡。真是難呀!
焦元溥:今年是蕭邦二百歲誕辰年,您想必特別忙碌。
傅聰:真是忙到不得閒呀!除了演奏會之外,波蘭七月分辦了學術研討會,特別請我去講,希望能好好討論出一些成果。今年五、六月的伊莉莎白大賽和十月的蕭邦大賽,我都是評審,也占去很多時間。
焦元溥:您在1985年擔任過蕭邦大賽評審,之後就再也不願去評蕭邦大賽,為何今年改變想法了?
傅聰:因為今年蕭邦大賽是由波蘭議會通過的新委員會和學院舉辦,和舊的完全不同。他們請來許多演奏家,把很多不學無術,在比賽搞政治的人都趕了出去。我想這次蕭邦大賽應該和以前會有很大不同,我很期待這個新開始。
焦元溥:祝福您身體健康,我們都期待聽到您的演奏!
(下)
【2010/02/23 聯合報】@ http://udn.com/
2010年2月10日 星期三
缺乏聆聽教育的國民 【聯合報╱林中斌】
林中斌:缺乏聆聽教育的國民- 民生戰線- udn城市 udn╱城市╱政治社會╱公共議題╱【民生戰線】城市╱討論區╱, 你還沒有登入喔( 馬上登入/ ... 今日登場:林中斌 「噓…!」 我回頭向右後方卅多歲喋喋不休的女士抗議。 ...
city.udn.com/54543/3855337 - 27分鐘前 -
【聯合報╱林中斌】 2010.02.10 03:22 am
今日登場:林中斌http://city.udn.com/54543/3855337
「噓…!」
我回頭向右後方卅多歲喋喋不休的女士抗議。但是她依然旁若無人繼續高談闊論。這時熄燈後的全場數千人,正在凝神觀看充滿寧靜氣氛的舞台。那是○九年十二月廿日下午,台北小巨蛋,「火焰之舞」的序幕。
我不禁回想起○一年八月在義大利北部維羅娜(Verona)聽歌劇的序幕。
義大利聽歌劇 萬人鴉雀無聲
這裡,羅蜜歐茱麗葉曾經相愛殉情。古城的市民近年來動了生意腦筋,把兩千多年前羅馬帝國時期建構的鬥獸場轉化為露天歌劇院,可容納兩萬觀眾。下午六點半,人潮開始由六十五個拱門陸續入場。放眼望去盡是起伏鑽動的人頭。穿著亮橙色服裝的醫護人員穿梭各角落,照顧昏倒的老太太或肚子痛的小孩。到處一片熱鬧,熙攘不休。
大約九點,落日餘暉消逝。穿古裝的青年手持大銅鑼出場,「」的一聲,全體歡欣鼓掌。一分鐘後,他再出場,敲兩聲鑼。又一分鐘後,他出場,三聲鑼畢,退下。兩萬人鴉雀無聲!每人點燃了手邊小白蠟燭,兩萬顆星光昇起。這時,樂團奏起韋爾第歌劇的序曲。高貴的音樂像甘泉般的流出,把我們的靈魂輕放在天使的翅膀上,飛向一個遙遠時空。
老師台上講課 學生台下聊天
兩個場景,同為序幕,對比何其強烈!為什麼?我思索。
在國外教書多年後,我回國內大學,發現不少同學輪到發表意見時,羞澀木訥,甚至手持昨日已寫好的心得,卻發抖念不出來。但是老師台上講課時,他們喜歡台下竊竊私語。如此案例,在大學部、碩士班、博士班都有。
任公職那幾年,我曾代表長官出席行政院院會。令我難忘的是:閣揆院長台上講話,有些部長們台下仍然私語,他們聲音之大在馬蹄型座位對面的我都聽得見!
剛去國防部,在軍中主持會議,令我眼界一開。當其他將領發表意見時,居然有兩星將領與鄰座私語,聲聞全場。與外軍貴賓會談,居然有出席之將領打盹,而且警告後再犯。
在華府智庫服務八載期間,每次耶誕節前數百人盛裝出席的年終酒會是大事。總會安排名學者演講,全場肅靜聆聽,之後大家攜伴下舞池盡歡。國內智庫的尾牙便大異其趣:不止沒有腦力激盪的演講,幾乎從頭至尾麥克風發出震耳欲聾的談笑歌唱,連與鄰座朋友交談都困難。我曾建議調整作法,回答是:「不容易。你入境隨俗嘛!」
安靜聆聽發言 原來要教才會
我恍然大悟:這是農村文化的傳統,要熱鬧,不要冷場!咦,台灣現在不是已由後工業時期進入資訊時代了嗎?而且是要跟世界先進社會接軌的全球化時代嗎?回答:「他們有他們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傳統!」
我又聯想起世界各地的婚禮:在莊嚴儀式之後,有流動的酒會和入座的餐會,大家隨意交談。但是一旦有人敲玻璃杯「叮、叮」,全場肅靜。所有的注意力聚焦在發言人,而發言聚焦在新人,因為他們才是婚禮的中心。
我們的婚禮呢?台上儘管發言,台下依然聒噪。熱鬧才是喜氣,冷場反是衰氣!無形中,婚禮的中心成了吃喝談笑的你我,新人成了久未見面老朋友歡聚的理由。
我問學生:「這難道是我們引以為傲,而且不容改變的文化傳統嗎?」之後,他們再也不當別人發言時竊竊私語。噢!原來從幼稚園經小學、中學、大學,沒有人教他們如何聆聽。我們希望是有的,在未來。
(作者曾任陸委會副主委、國防部副部長,現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教授)
林中斌:全球暖化的盲點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5351186.shtml
【聯合報╱林中斌】 2010.01.07 03:36 am
今日登場:林中斌
針對「全球暖化」危機,一百九十三國、一百一十九位元首齊聚一堂,剛開完哥本哈根峰會,「全球寒冬」在二○一○年元旦立刻報到!這難道是大自然給人類開的大玩笑嗎?
華北暴雪六十年罕見。南韓首爾遭近百年來最大暴風雪襲擊,積雪廿六公分打破歷史紀錄。美國北部明尼蘇達、北達柯他州、及甚至東南部佛羅里達州創歷史低溫。英國出現卅年最冷冬天。北印度寒流下數十人凍死。
當寒冬災難愈來愈多
其實全球寒冬的災難於○六年已開始,但被解讀為「例外」或「非典型」。問題是:當例外愈來愈多時,所謂的「典型」必須修正,否則便可能淪為科學歷史上權威學派後來被取代的插曲。讓我們回顧:
○六年一月是歐洲七十七年以來最冷的一月,維也納地鐵鐵軌凍裂。同月,日本大雪創紀錄,死亡八十九人。二月新疆大雪達零下攝氏四十一度,一百多隻寒帶生物鵝喉羚死亡。○七年一月暴風雪襲全歐,交通大亂,四十人死亡。澳洲新南威爾斯有五十年以來最冷的二月。九月法國突然下起大雪,乾熱的耶路撒冷居然降雪三次。○八年一月歐洲冰風暴,死十多人。二月中國遭到五十年未遇的大雪災。三月美國罕見大風雪來襲,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降雪量創百年紀錄。二、三月間阿富汗遇上幾十年不見的嚴冬,凍死九百多人。七月南極氣候反常,數萬企鵝寶寶凍死。十二月美國暴風雪,十一人死亡。○九年二月英國暴風雪,陸海空交通癱瘓。
熱的更熱,冷的更冷。氣候變遷的全貌是「氣候極端化」,而不再只是「全球暖化」。此外,「全球暖化」尚有若干盲點。
一、無法解釋頻仍的地震、火山爆發、海嘯。從一九○六到二○○五全球表面溫度上昇不過攝氏零點七四度,若說可影響三到六十公里厚地殼下一千三百度高溫的岩漿,太勉強!英國學者Bill McGuire說,南北極冰融化,地殼上重量減低,所以反彈引發地震。問題是:為何地震發生在印尼、日本而不在南北極?何況,冰融後變水,總重量不變。二、無法解釋生物迷途。愈來愈多的海豚、鯨魚擱淺自殺,候鳥飛錯地方。三、無法解釋增強的太陽磁爆。
全球磁變和天體運行
「全球暖化」和工業革命後大量燒碳(煤、石油等)同時發生。雖然燒碳引起暖化,但是並非唯一的原因。從十五到十九世紀,地球經過一段「小冰河期」。之後,地球表面溫度自然反彈上昇。暖化多少來自反彈,多少來自燒碳並不清楚。何況近年來,地球受外太空的衝擊增加,多少轉為暖化,也不清楚。
這一切可用更深層的原因解釋:全球磁變和天體運行。過去百年來,地球磁力減低百分之七。根據美國「航太總署」○八年十二月報導,懸在空中像一個大肥皂泡保護地球的「磁氣圈」已破了四倍於地球大小的洞。根據Discovery頻道報導,整個太陽系外面更大的「磁氣圈」,過去廿年來變薄了百分之廿到卅。太陽的磁流及外太空射線影響地球更沒遮攔。
學術也像政治,一度被打壓的勢力獲得主導地位之後,很容易打壓其他的勢力。「全球暖化」在美國前副總統高爾奔走說服各界之前,曾是弱勢的「造反派」。如今,「全球暖化」成為政治正確的當權派,許多灰色的議論都成非黑即白,不容細膩而準確的探討。
(作者曾任美國Manville公司資深地質師,現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教授)
city.udn.com/54543/3855337 - 27分鐘前 -
【聯合報╱林中斌】 2010.02.10 03:22 am
今日登場:林中斌http://city.udn.com/54543/3855337
「噓…!」
我回頭向右後方卅多歲喋喋不休的女士抗議。但是她依然旁若無人繼續高談闊論。這時熄燈後的全場數千人,正在凝神觀看充滿寧靜氣氛的舞台。那是○九年十二月廿日下午,台北小巨蛋,「火焰之舞」的序幕。
我不禁回想起○一年八月在義大利北部維羅娜(Verona)聽歌劇的序幕。
義大利聽歌劇 萬人鴉雀無聲
這裡,羅蜜歐茱麗葉曾經相愛殉情。古城的市民近年來動了生意腦筋,把兩千多年前羅馬帝國時期建構的鬥獸場轉化為露天歌劇院,可容納兩萬觀眾。下午六點半,人潮開始由六十五個拱門陸續入場。放眼望去盡是起伏鑽動的人頭。穿著亮橙色服裝的醫護人員穿梭各角落,照顧昏倒的老太太或肚子痛的小孩。到處一片熱鬧,熙攘不休。
大約九點,落日餘暉消逝。穿古裝的青年手持大銅鑼出場,「」的一聲,全體歡欣鼓掌。一分鐘後,他再出場,敲兩聲鑼。又一分鐘後,他出場,三聲鑼畢,退下。兩萬人鴉雀無聲!每人點燃了手邊小白蠟燭,兩萬顆星光昇起。這時,樂團奏起韋爾第歌劇的序曲。高貴的音樂像甘泉般的流出,把我們的靈魂輕放在天使的翅膀上,飛向一個遙遠時空。
老師台上講課 學生台下聊天
兩個場景,同為序幕,對比何其強烈!為什麼?我思索。
在國外教書多年後,我回國內大學,發現不少同學輪到發表意見時,羞澀木訥,甚至手持昨日已寫好的心得,卻發抖念不出來。但是老師台上講課時,他們喜歡台下竊竊私語。如此案例,在大學部、碩士班、博士班都有。
任公職那幾年,我曾代表長官出席行政院院會。令我難忘的是:閣揆院長台上講話,有些部長們台下仍然私語,他們聲音之大在馬蹄型座位對面的我都聽得見!
剛去國防部,在軍中主持會議,令我眼界一開。當其他將領發表意見時,居然有兩星將領與鄰座私語,聲聞全場。與外軍貴賓會談,居然有出席之將領打盹,而且警告後再犯。
在華府智庫服務八載期間,每次耶誕節前數百人盛裝出席的年終酒會是大事。總會安排名學者演講,全場肅靜聆聽,之後大家攜伴下舞池盡歡。國內智庫的尾牙便大異其趣:不止沒有腦力激盪的演講,幾乎從頭至尾麥克風發出震耳欲聾的談笑歌唱,連與鄰座朋友交談都困難。我曾建議調整作法,回答是:「不容易。你入境隨俗嘛!」
安靜聆聽發言 原來要教才會
我恍然大悟:這是農村文化的傳統,要熱鬧,不要冷場!咦,台灣現在不是已由後工業時期進入資訊時代了嗎?而且是要跟世界先進社會接軌的全球化時代嗎?回答:「他們有他們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傳統!」
我又聯想起世界各地的婚禮:在莊嚴儀式之後,有流動的酒會和入座的餐會,大家隨意交談。但是一旦有人敲玻璃杯「叮、叮」,全場肅靜。所有的注意力聚焦在發言人,而發言聚焦在新人,因為他們才是婚禮的中心。
我們的婚禮呢?台上儘管發言,台下依然聒噪。熱鬧才是喜氣,冷場反是衰氣!無形中,婚禮的中心成了吃喝談笑的你我,新人成了久未見面老朋友歡聚的理由。
我問學生:「這難道是我們引以為傲,而且不容改變的文化傳統嗎?」之後,他們再也不當別人發言時竊竊私語。噢!原來從幼稚園經小學、中學、大學,沒有人教他們如何聆聽。我們希望是有的,在未來。
(作者曾任陸委會副主委、國防部副部長,現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教授)
林中斌:全球暖化的盲點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5351186.shtml
【聯合報╱林中斌】 2010.01.07 03:36 am
今日登場:林中斌
針對「全球暖化」危機,一百九十三國、一百一十九位元首齊聚一堂,剛開完哥本哈根峰會,「全球寒冬」在二○一○年元旦立刻報到!這難道是大自然給人類開的大玩笑嗎?
華北暴雪六十年罕見。南韓首爾遭近百年來最大暴風雪襲擊,積雪廿六公分打破歷史紀錄。美國北部明尼蘇達、北達柯他州、及甚至東南部佛羅里達州創歷史低溫。英國出現卅年最冷冬天。北印度寒流下數十人凍死。
當寒冬災難愈來愈多
其實全球寒冬的災難於○六年已開始,但被解讀為「例外」或「非典型」。問題是:當例外愈來愈多時,所謂的「典型」必須修正,否則便可能淪為科學歷史上權威學派後來被取代的插曲。讓我們回顧:
○六年一月是歐洲七十七年以來最冷的一月,維也納地鐵鐵軌凍裂。同月,日本大雪創紀錄,死亡八十九人。二月新疆大雪達零下攝氏四十一度,一百多隻寒帶生物鵝喉羚死亡。○七年一月暴風雪襲全歐,交通大亂,四十人死亡。澳洲新南威爾斯有五十年以來最冷的二月。九月法國突然下起大雪,乾熱的耶路撒冷居然降雪三次。○八年一月歐洲冰風暴,死十多人。二月中國遭到五十年未遇的大雪災。三月美國罕見大風雪來襲,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降雪量創百年紀錄。二、三月間阿富汗遇上幾十年不見的嚴冬,凍死九百多人。七月南極氣候反常,數萬企鵝寶寶凍死。十二月美國暴風雪,十一人死亡。○九年二月英國暴風雪,陸海空交通癱瘓。
熱的更熱,冷的更冷。氣候變遷的全貌是「氣候極端化」,而不再只是「全球暖化」。此外,「全球暖化」尚有若干盲點。
一、無法解釋頻仍的地震、火山爆發、海嘯。從一九○六到二○○五全球表面溫度上昇不過攝氏零點七四度,若說可影響三到六十公里厚地殼下一千三百度高溫的岩漿,太勉強!英國學者Bill McGuire說,南北極冰融化,地殼上重量減低,所以反彈引發地震。問題是:為何地震發生在印尼、日本而不在南北極?何況,冰融後變水,總重量不變。二、無法解釋生物迷途。愈來愈多的海豚、鯨魚擱淺自殺,候鳥飛錯地方。三、無法解釋增強的太陽磁爆。
全球磁變和天體運行
「全球暖化」和工業革命後大量燒碳(煤、石油等)同時發生。雖然燒碳引起暖化,但是並非唯一的原因。從十五到十九世紀,地球經過一段「小冰河期」。之後,地球表面溫度自然反彈上昇。暖化多少來自反彈,多少來自燒碳並不清楚。何況近年來,地球受外太空的衝擊增加,多少轉為暖化,也不清楚。
這一切可用更深層的原因解釋:全球磁變和天體運行。過去百年來,地球磁力減低百分之七。根據美國「航太總署」○八年十二月報導,懸在空中像一個大肥皂泡保護地球的「磁氣圈」已破了四倍於地球大小的洞。根據Discovery頻道報導,整個太陽系外面更大的「磁氣圈」,過去廿年來變薄了百分之廿到卅。太陽的磁流及外太空射線影響地球更沒遮攔。
學術也像政治,一度被打壓的勢力獲得主導地位之後,很容易打壓其他的勢力。「全球暖化」在美國前副總統高爾奔走說服各界之前,曾是弱勢的「造反派」。如今,「全球暖化」成為政治正確的當權派,許多灰色的議論都成非黑即白,不容細膩而準確的探討。
(作者曾任美國Manville公司資深地質師,現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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